緋夜下的舞風

   

    對在這個充滿威脅、染滿鮮血的世界中苟延殘喘的我們來說，那樣的世界讓人感到陌生而嚮往，對那時的我們來說，那樣的世界、那樣的嚮往太過珍貴，也太過遙遠，因此我從未想過、也不敢想像，你我之間能夠擁有、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冀望的『以後』…

 

    這一天，艾連一如往常般走在通往學校的路上，和平常並沒有什麼不同，一樣的景色、一樣的人潮，即使眼前的光景沒什麼不同，可是艾連卻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

 

    「艾連，早安。」

 

    在路上遇上阿爾敏、和自己打招呼、一起走向學校，熟悉的臉孔陸續出現在艾連身邊，到了教室，教室裡的氣氛也和平常一樣沒有任何差別。

 

    但艾連的感受卻不一樣了。

 

    艾連還沒有告訴任何人。

 

    沒有告訴任何人、即使是阿爾敏也沒說。

 

    就在昨天，艾連加入了學生會。

 

    雖然確切要做些什麼、或者是自己的生活將會有什麼改變，艾連還不知道，但比起懵懂無知的不安感，艾連對於自己的決定感到更加困惑。

 

    為什麼會加入學生會，艾連自己也不懂。

 

    在那被晚霞所籠罩的教室裡，那個人的身影深深映在艾連的眼中，染上光芒的漆黑身影，讓艾連的心動盪。

 

    ｜｜是因為有那個人在的關係嗎？

 

    『既然有迷惘，那就留在這裡吧。』

 

    那個時候，因為那個人說了這樣的話，所以當艾連回過神時，已經答應了那個人的邀請，不知道何時開始，艾連竟被他牽著鼻子走，而來到了他的身邊。

 

    『那麼，明天中午來這裡報到。』

 

    還來不及反悔，艾連便被他強硬地趕出了學生會辦公室，只能望著大門發呆，而讓內心充滿了遲來的懊悔。

 

    「…唉。」

 

    望著黑板上方的時鐘，指針還指在八與九之間，距離赴約還有一段時間，但現在艾連就已感到心神不寧了。

 

    ｜｜等等見到那個人的時候該說什麼呢？

 

    明明不想跟這個世界的人有太多接觸的，可如今自己卻決定要去那個人的身邊。

 

    ｜｜自己真的能夠冷靜下來、去正視那張臉嗎？

 

    明明知道不是同一個人，可是自己在面對那個人時，依舊無法用陌生的態度去面對他。

 

    「這個公式應該要…」

 

    筆尖在紙上磨擦的聲音，讓艾連感到心神不寧，望著黑板上他依舊看不懂的一長串數字，艾連只能一邊偷偷嘆著氣、一遍看著窗外發呆。

 

 

 

    當午休的鐘聲響起，上午的課終於結束了，原本安靜的教室一瞬間被喧鬧的聲音包圍，教室裡的學生有的拿出包裡的便當、朝著夥伴身邊聚集；有的早已迅速裡開教室、準備到小販部進行一場廝殺；有的人索性直接拿出預買好的食物、迅速解決一餐。

 

    而艾連今天並沒有帶母親為他所準備的便當，因為他知道此刻的自己也沒什麼心情吃飯。

 

    在向身旁的人招呼過自己要離開教室一陣子之後，艾連便拉開了教室的門，走向了離教室有一段距離的學生會室。

 

    拖著些許沉重的腳步，艾連終於來到了學生會辦公室的門前。

 

    「唔…」

 

    雖然已經來到了門前，但艾連卻遲遲無法鼓起勇氣去打開那扇門，彷彿只要開了門，艾連現在好不容易才習慣的生活就會被破壞殆盡。

 

    在艾連還站在門前躊躇不定時，眼前的門卻自己先敞開了。

 

    「站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進來，會長已經在等著你了。」

 

    熟悉的臉龐略帶嚴肅的說著這些話，艾連被映入眼簾那一張張熟悉的臉所迷惑了，如同過去，他帶著不安的心踏入的這裡，如過記憶，他又再次來到了那個人的面前。

 

    「你遲到了。」

 

    不含感情的冷漠嗓音，陳述著眼前的這一事實，艾連靜靜聽著他所說的話，四周除了那個人的聲音之外，再沒有任何多於的聲音了。

 

    宛如訓練有素的軍人一樣，瀰漫在室內的這股氣氛，讓艾連感受到了許久不見的緊張心情，站在那個人的面前，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與他面對面的那個時候。

 

    「那麼，直接切入正題。」

 

    雖然滿臉的不高興，但這次這個人並沒有做出任何憤怒的舉動，他稍微推了推難得戴在臉上的眼鏡，而冷靜地看著手中的文件，然後開口說了：「首先是你的成績。」

 

    「入學成績是低空飛過，開學之後的成績更是慘不忍睹啊…」

 

    比起方才艾連遲到這件事，手中的紙張上所記載的資訊更讓眼前的人揪緊了眉頭。

 

    「這不禁要讓人懷疑你究竟有沒有念過書的程度了，在本校居然有人能考到這種成績…」

 

    對於眼前的人所說的每一句話，艾連都羞愧的無法反駁。

 

    來到這個世界後，艾連首先遇到的大難題，便是這個名為『學校』的場所特有的制度，也就是所謂的『考試』。

 

    自己的童年是生存在就連明天都令人感到絕望的環境，就連活下去都是奢侈的想法，能夠有一頓溫飽就該偷笑了，更何況是只有貴族才能擁有的教育，就連寫字，都是過去阿爾敏的爺爺、以及久久才回來一次的爸爸教的。

 

    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艾連能夠在考卷上留下字句就很不錯了，要他解出一大串數字排列下的問題、探討這個世界那些艾連從未思考過的自然現象、還有艾連根本不可能會知道的這個世界的歷史，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這樣的理由艾連根本就不可能這麼對眼前的人說，所以他只能默默接受著眾人無奈、驚訝、想要搖頭的視線，繼續等候眼前的人決定他接下來的路。

 

    「唉…」

 

    於是，在經過短暫的停頓之後，他接著說了：「看來在給你正式職位之前，你的期末考成績必須先達到我滿意的程度。」

 

    這句話，不只讓艾連、就連其他人都不禁瞪大了眼。

 

    「這…」

 

    ｜｜怎麼可能辦得到啊！

 

    「在期末考結束之前，我要你每天都來這裡報到，每天的午休及下課時間，還有因為你尚未加入任何社團，我允許你暫時不用加入任何社團，所以社團時間一樣到這裡來。」

 

    一字一句，依舊沒有任何高低起伏的聲音，他正宣判著艾連接下來的命運，而艾連卻只能呆然聽著這些有關於自己的話語。

 

    「我會安排特別講師專門指導你，你給我有所覺悟吧。」

 

    艾連什麼都還來不及反駁，只見身後的人早已全體肅立，用著清晰而有精神的聲音大聲的回應著眼前這個男人所說的話。

 

    對於這個男人的話，沒有人有任何意見或是反對的話語。

 

    對於眼前這個男人而言，或許根本就沒有任何反對的餘地。

 

    因為｜｜

 

    他是這個學校裡擁有最高權力的學生會長。

 

    他擁有至高無上的頭腦以及能力。

 

    因為他是｜｜

 

    ｜｜利威爾。

 

 

    ×××

 

 

    從那天之後，艾連第一次覺得自己彷彿身陷無止境的地獄之中。

 

    明明生活在如此和平美麗的世界之中，為什麼人不能好好地生活在這樣優渥的世界、而要制定這樣讓人恐懼的升學制度呢？

 

    「艾連，這些是今天的進度，請在回家後將這些單字背下來，明天我會抽考喔。」

 

    佩托拉放在自己面前的，這將近五十頁的異國單字，讓艾連的腦袋一片空白，明明只要能夠溝通就好了，為什麼必須死記這些根本就不知道何時會用到的語言呢？

 

    「居然連最簡單的公式都不懂，你該不會小學沒有畢業吧！」

 

    明明只有買東西的時候才需要用到算數，為什麼自己必須要會用這一連串不知道代表什麼意義的字母數字、來算出他可能除了考試外一輩子都不可能用的到的算術公式。

 

    「從大政奉還之後、一直到明治維新後期，是這次測驗的重點…」

 

    生活在不同的世界，無論是時代、背景、還是文明發展都和艾連原本就了解不多的故鄉截然不同，更別提有任何相似之處了，可現在他卻必須要將這些近百年的歷史全都塞進腦子裏面。

 

    「首先是宮澤賢治的銀河鐵道之夜…」

 

    還有這一大堆他根本看也看不懂在寫什麼、卻又必須將他的內容一字不漏的理解的文章，簡直是要了艾連的命。

 

 

    宛如地獄般的生活就這麼展開，即使艾連痛苦的想逃跑，可每當他即將將想法付諸行動時，那個人的身影就會恰巧落入自己的視線之中。

 

    那雙看起來十分嚴肅的眼睛就這麼直直盯著自己，彷彿在說著『如果想逃跑就試試看』的話語，讓艾連最後還是放棄了逃跑、而乖乖到學生會報到。

 

    雖然拜這個特訓所賜，艾連也終於能夠一點一點地理解課堂上所教授的內容，也終於對書本上的內容有了一點概念，但即使如此，艾連的成績依舊慘的讓人不敢直視。

 

    「啊、但艾連最近真的很努力呢，這也都是學生會的前輩們的功勞。」

 

    而對於艾連日漸憔悴的面容，阿爾敏只能苦笑著鼓勵他，因為沒有親眼目睹，雖然有聽自己抱怨過，但阿爾敏還是無法想像出那宛如地獄般的麼鬼課程到底有多麼可怕。

 

    惡夢還在持續著。

 

    只要艾連一天無法挽回自己的成績，這場惡夢就一天不會結束。

 

    即使艾連再怎麼想逃離這些前輩們充滿幹勁的魔鬼特訓，可是每每在想提出抗議的時候那個人就會冷不防地出現一旁，讓艾連把原本想要脫口而出的怨言全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艾連就是無法違抗利威爾前輩。

 

    ｜｜明明就不是同一個人，為什麼自己依舊無法反抗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呢?

 

    但其實艾連自己也明白，正因為他們如此相像，所以自己才無法違抗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你只要遵從我的命令就好了。』

 

    那時的話還深植在艾連的心中，因為，是那個人所說的話語。

 

    怎麼樣也敵不過那個人的情況下，艾連只好繼續接受這漫長、猶如地獄般的每一天。

 

 

 

 

    「…唉。」

 

    坐在教室裡，艾連看著一個個放學後準備離開教室的同學，距離下課鐘響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了，但艾連始終都提不起勁，因為他一旦離開教室，接下來又是痛苦又難熬的魔鬼課程。

 

    從那以後，艾連已經接受了將近一個月的魔鬼課程了。

 

    這一個月的時間內，他每天都必須面對這一張張熟悉的面孔，用著他不熟悉的方式，耐心地指導著他關於這個世界的一切知識。

 

    不管他是願意與否，也不論自身的意願，他們都遵從著那個人的指示，對於艾連笨拙的腦袋，他們雖然嘆氣，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放棄他。

 

    就如同那個時候，即使必須付出自己的性命，為了達成自身的任務，他們依舊為自己奮不顧身，絕不放棄。

 

    面對這樣的他們，艾連的心漸漸感到痛苦與迷惘。

 

    不只是被強迫學習這些他認為不需要的東西而感到辛苦，更是因為明明已經認定了他們是截然不同的人，可是偏偏自己在更加接近他們之後，卻又在他們的身上不斷看見了昔日那些同伴的身影。

 

    明明不是自己的世界，卻在一次又一次的接觸下讓他開始產生他們或許是相同的人，這樣的錯覺。

 

    然而，這都不是讓艾連感到最痛苦的。

 

    最痛苦的是…

 

    「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當教室裡的最後一個人終於也離開之後，彷彿早就計算好一般，那個人便出現在門口，看著遲遲未打算離開的自己，就好像是特意來迎接他一樣。

 

    而艾連面對這樣的那個人，他只能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一如往常般，來到了這間被夕陽餘暉所染色的辦公室。

 

    「打擾了。」

 

    當艾連拉開了學生會室的大門時，他卻意外的發現了，平時算是十分熱鬧的學生會，此時裏頭竟然半個人都沒有。

 

    他明明記得今天是跟佩托拉前輩約好的英文課，她上一次課程結束前還特別提醒過今天她要測驗的，可是…

 

    「佩托拉今天臨時有事，所以不能來幫你補習。」

 

    在艾連心裡的疑問還沒來的及問出口前，身後的人已經先將答案說出了。

 

    只見他緩緩地走過艾連身旁，看著他的背影，艾連原以為那個人會如往常般走向他的位子，但下一秒艾連便發現他猜錯了。

 

    「咦？」

 

    那個人並沒有走向他的座位。

 

    而是在艾連平常補習所用的桌子前面停了下來。

 

    只見他非常順手的將平時前輩們所使用的椅子拉開，然後理所當然地坐了下來後，他看著依舊呆滯的艾蓮，然後開口了：「今天由我來幫你上課，還待在那裏幹什麼？」

 

    「咦咦？！」

 

    這一回，艾連終於又露出了久違的大驚失色的表情。

 

 

 

    「It is clear that people lie for many reasons, both good and bad.」

 

    只有兩個人的教室裡，寂靜的完全沒有一絲雜音，此時只聽的到那個人用英文朗讀文章的聲音。

 

    「However, it is not always easy to determine which specific reason to give for a lie. Before we lie, perhaps we should rethink our motives.」

 

    老實說艾連此刻的心情真的非常複雜，看著眼前的人正非常流暢且道地的英文發音讀著這篇艾連幾乎有一半都看不懂的英文文章，但讓他感到驚訝的並不是這個人的英文能力竟然如此優秀，而是因為…

 

    「We never know when our lies might be exposed and cause us embarrassment or the loss of people’s trust.」

 

    每當流利的句子從這個人的嘴中流溢出來時，艾連的心便彷彿受到重擊般猛然震盪。

 

    用那充滿磁性的嗓音朗誦著那異國的語言，看著眼前這名不苟言笑的男性，他的聲音聽起來竟是如此的充滿魔性、誘惑著人心，深深撼動著艾連，讓艾連的心感到七上八下的。

 

    面對面的位子讓艾連不得不正面直視這個人的臉。

 

    ｜｜真的是一模一樣呢…

 

    無論是那雙凶惡的眼神、還是那頭散似柔軟卻十分整齊的短髮，就連那看似寬大而粗糙的手，都和艾連記憶中的那個人一模一樣。

 

    在這個世界中，這是艾連第一次長時間和這個人的距離如此接近，彷彿就連呼吸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光是這樣的想法就不禁讓艾連感到心跳加速。

 

    然而眼前的人卻彷彿完全沒有注意到艾連的不對勁，只是繼續幫艾連上課，並指導著他較為不擅長的部份。

 

    讓利威爾指導了好一段時間之後，艾連漸漸發現了，這個人非常擅長指導別人，他的教法淺顯易懂，或許是顧慮到被指導者的程度，他有適時調整進度以及內容的深淺，即使是完全沒有基礎的艾連，也可以用非常短的時間吸收到自己的腦袋裡，這點讓艾連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在艾連好不容易終於冷靜下來之後，他也再次注意到了，眼前這個人的優秀之處。

 

    於是，好不容易在進度告一個段落之後，艾連雖然膽怯，但他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了：「那個、利威爾前輩…」

 

    彷彿已經許久沒聽到艾連主動開口向自己提問，利威爾似乎有些驚訝、因而微微動了一下眉頭，但他並沒有拒絕艾連的提問，只是稍稍抬起頭看著艾連，等待著他說出想要說的話。

 

    「我記得利威爾前輩的成績好像是全校排名第一，對不對？」

 

    「…那又如何？」

 

    「不，只是覺得真不愧是學生會長，連成績都這麼優秀…」

 

    與其說是提問，不如說是發表感想而已，對於這樣的對話內容，利威爾並不是很滿意，因而微微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但在看到艾連一瞬間所露出的表情時，他便沒有再說什麼，而是結束了這場極為短暫的談話，繼續進行指導課程。

 

 

 

    「哇、終於結束了…」

 

    該說是真不愧是利威爾嗎？

 

    雖然知道他很認真，但艾連沒想到他真的不到一定的進度絕不罷手，雖然他的教法非常容易吸收，但要一口氣記住那麼多東西也真的讓艾連感到疲憊不已，好不容易利威爾終於願意結束今天的課程了，時間也已經接近傍晚，早就超過了學生離校的時間了。

 

    「在發什麼呆？」

 

    就在艾連正想著今天晚餐會是什麼這樣不著邊際的事情時，原本坐在自己面前的人不知何時早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了。

 

    「走了。」

 

    「啊、是！」

 

    在那個人的命令下，艾連趕緊收拾好桌上的東西，急急忙忙地跟在那個人的身後衝出了教室。

 

 

    不知道為什麼，艾連非常順其自然的和利威爾一同離開了學校。

 

    走在回家的路上，艾連有些緊張的走在那個人的身邊。

 

    ｜｜明明連那個人的住所在哪都不知道，為什可以這麼順其自然的走在一起呢？

 

    這麼想著的艾連，不自覺地偷偷看了一下身旁的人的側臉。

 

    ｜｜依舊是非常冷漠的表情啊。

 

    在夕陽的餘暉下，那個人彷彿被火紅的落日染上了艷麗的紅，看著利威爾的側臉，明明是這麼冷冰冰的一個人，但在此時被染紅的身影，卻艾連覺得、這個人真的非常適合紅色。

 

    宛如被鮮血染紅的身影，就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發覺了這點讓艾連不禁又心跳加速。

 

    「你在看什麼？」

 

    「哇！」

 

    對上視線的剎那，艾連感覺自己一瞬間陷進了那對湛藍之中，不禁讓艾連嚇了一跳。

 

    艾連沒想到他會突然抬頭，─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有時間看著別人發呆，還是多花點時間多塞幾個公式進腦子吧。」

 

    「是…」

 

    彷彿不想理會艾連無厘頭的行為，利威爾只說了這幾句話便不再開口了。

 

    然後，兩人的對話就這麼結束了。

 

    就這麼再次陷入了沉默。

 

    而艾連也不敢再開口了。

 

    就這麼在這樣安靜地讓人難以忍耐的狀態下，不知不覺間艾連發現自己就快到家了。

 

    可是身旁的人依舊沒有要改變行走路線的樣子，就內心充滿疑問的狀態下，艾連終究還是抵達了自己家的門前。

 

    「那個、利威爾前輩…」

 

    當艾連正想向那個人報告自己已經到家時，彷彿早就知道艾連的家到了，那個人早已轉身離開自己的身邊，朝著另一個方向離開。

 

    「明天不要遲到了。」

 

    離開前，他這麼說了。

 

    看著那個人離去的背影，不知怎麼的、艾連覺得心裡暖暖的。

 

 

    ×××

 

 

    一旦做出了決定，就絕對要達成。

 

    這是利威爾一直以來所秉持的理念。

 

    對自己的成績要求是、對本身身為學生會長的使命感是、對自己所重視的這所學校也是，當然，如今對於這名他所認為的『問題學生』亦是。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某一個午後的頂樓上。

 

    每天都會抽個空到頂樓去散心、順便巡視學校內的死角是否有破壞規定的學生，是他每天的工作。

 

    因為全校師生都知道這名素來剛正不阿的學生會長的脾氣，也知道他每天宛如例行公事般的習慣，所以幾乎沒有人膽敢在他固定會來到頂樓的這個時間點上樓。

 

    所以，當他推開沉重的鐵門時，看見了這名少年的時候，他、非常吃驚。

 

    而當他在這名不要命的少年臉上看見了彷彿被逼到絕境的絕望表情時，他也非常驚訝。

 

    那樣的表情、那般痛苦的呢喃，不應該是這個年紀的少年會露出的面容。

 

    所以他很在意。

 

    在確實修理過這名不遵守紀律的少年之後，他去翻閱了才剛做好不久、看起來還非常新穎的新生名冊。

 

    很快的他在裡頭找到了那名少年的照片、還有名字。

 

    那名少年的資料很快便進入了利威爾的腦中，出生在非常平凡的家庭、從不起眼的中學畢業、難得有和自己截然不同、各方面都十分優秀的朋友，就數據來說真的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少年。

 

    然而，明明是這樣普通的少年，為何會在那個時候露出那樣的表情呢？

 

    所以他非常在意。

 

    他開始注意起這名少年。

 

    然後在一次非常偶然的機會下，他又再次見到了這名少年。

 

    他又露出了這充滿異樣感的表情、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話語，彷彿隨時都會崩潰般的脆弱身軀，讓利威爾維的心難得的動搖了。

 

    一切只是突發奇想罷了。

 

    為了不讓這樣的一個『問題學生』做出不理智的行動，他、硬是將他拉進了學生會。

 

    為了能監督他、也為了能找出這充滿了異樣感的原因所在，他決定將他留在身邊。

 

    直到今天｜｜

 

    『我記得利威爾前輩的成績好像是全校排名第一，對不對？』

 

    他依舊無法理解他為何會露出那樣的表情。

 

    『只是覺得真不愧是學生會長，連成績都這麼優秀…』

 

    他依舊不明白那時的異樣感究竟從何而來。

 

    『雖然沒看過前輩運動的樣子，不過肯定也很厲害吧。』

 

    但是…

 

    『真不愧是利威爾前輩。』

 

    那一瞬間、他所露出的表情，卻又讓利威爾再次感到吃驚。

 

    那樣天真的表情，才是真正符合這個年紀的表情吧。

 

    帶著淡淡的笑容、眼神中露出了些許仰慕的神情、因而臉上也泛起了淡淡的紅暈，那樣的表情，讓利威爾一瞬間露出了幾乎沒有任何人能夠發覺的微笑。

 

    只有他自己知道。

 

    看著待在自己身邊的他，漸漸會露出少年般的表情，讓利威爾感到心情非常好。

 

    只有他自己知道。

 

    看著他一臉困惑的模樣，利威爾覺得現在這樣或許不錯。

 

    就這麼將他留在身邊、看著他露出各式各樣的表情，也不錯。

 

    這些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

 

 

    ×××

 

 

    艾連的心是混亂的。

 

    但即使感到混亂，艾連卻依舊每天準時到學校報到、乖乖地坐在教室裡上課，和大家待在一起，度過這無聊卻安穩的日子。

 

    但漸漸的，他開始覺得即使是這樣的日子也不會感到不自在了。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艾連百般無聊地看著在黑板前認真教課的老師，卻提不起勁把那填滿黑板的考試重點抄下來，只能望向窗外，希望能找到些有趣的東西。

 

    看著窗外，艾連非常罕見地看到了那個人正跟著自己的班級，穿著學校規定的體育服，在烈日下乖乖上著體育課。

 

    ｜｜沒想他居然也會跟著團體一同行動。

 

　　在艾連的想像裡，那個人應該是更加自我、更加隨心所欲的。

 

　　｜｜擁有強大力量的人，不是更有機會活得更加自由嗎？

 

　　然而，眼前的他卻不同於艾連的想像，他穿著體育服，雖然依舊和平時一樣表情嚴肅，但他和身旁的人同樣站在場邊，專心地關注場上的比賽。

 

    甚至會對場上比賽的同儕給予簡單明確的建議。

 

　　｜｜或許那個人並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那麼自我奔放。

 

　　艾連突然有這種感覺。

 

　　『你以為兵長是那種絕對不聽從任何人的命令的人嗎？』

 

　　一瞬間，在加入調查兵團後不久，和佩托拉在過去曾有過的一段對話，清晰地浮現在艾連的腦海中。

 

　　看著一身完全就是清潔婦裝扮的男人、正對艾連的清掃成果吹毛求疵的樣子，那時，佩拖拉是這麼問了艾連。

 

　　也只有在那一次，艾連第一次從他人口中，得知了自己所不了解的那個人的事情。

 

　　看著在足球場邊指揮著同隊隊員進攻的那個人，艾連回想起了當時的情形，不自覺地感到有些懷念。

 

　　明明那時才剛到調查兵團、成為他們的一員，應該是感到非常不安才對，但現在自己卻因為想起了這樣的往事而感到懷念不已。

 

　　只有一瞬間，艾連望著那個人在陽光下閃耀的身影，不自覺的露出了微笑。

 

    那是一抹，就連身邊的人都無法察覺的、淡淡的微笑。

 

 

    ×××

 

 

    在那之後，艾連發現原本幫自己補習的學生會前輩們的事故率越來越高。

 

    不知怎麼的，越來越多的前輩都會在約定補習的當天突然臨時有急事，而變成利威爾前輩代課，雖然艾連也沒有一定要特定某個人來指導自己、而且能向利威爾前輩學習也是一件非常榮幸的事，但隨著與利威爾前輩相處的次數逐漸增多，艾連的心情其實非常五味雜陳。

 

    利威爾前輩真的是一名非常優秀的指導者，在他的指導下，艾連的成績進步很多，這讓艾連非常感激，但同時，艾連也感到非常煩惱。

 

    在如此接近的距離看著那個人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簇，艾連漸漸了解了那個人的許多事，他寫字的習慣、說話的語氣、每一個眼神所代表的心情，就連喝茶的習慣、喜歡的點心，全都深深映入了艾連的眼裡、心裡。

 

    越是接近那個人、艾連的心越是騷動不已。

 

    那個人的一切、如同鏡子般，照應著自己的內心。

 

    彷彿照映出自己心中的那個人的模樣。

 

　　所以越是接近那個人、越是讓艾連的心更加騷動不安。

 

　　他知道內心騷動的原因、可是卻無法改變現況，那個人一直出現在他的四周、站在他的眼前，艾連無法逃離、也不被允許離開他的身邊。

 

　　曾幾何時，那個人一直都待在艾連的身邊，如同艾連漸漸了解了那個人的每一個動作般，他也慢慢明白了艾連許多無心的小動作所表達的含意。

 

　　每當艾連開始不自覺搔頭時、就代表著他感到困惑，當他皺眉頭時、代表他真的很煩惱，如果自己開始轉動手中的筆時、就代表了自己在解題時遇上了瓶頸，他的一切、都被那個人看在眼裡，所以他總能適時的給予解答、施予援手，這樣觀察細微的舉動，不禁讓艾連心亂如麻。　　　　

 

　　｜｜為什麼自己的心會這麼混亂呢？

 

　　「今天進度就到這裡。」

 

　　就連一同留校的黃昏時刻、一起離開學校的短暫路程，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兩個人單獨相處變成了順其自然的事情。

 

　　走在那個人的身邊、與他比肩而行，漸漸成了艾連日常的光景。

 

　　彷彿理所當然待在他的身邊。

 

　　彷彿打從一開始自己就一直在他的左右。

 

　　如同那個時候一樣，自己一直追隨著他的背影，信任他的決定、服從他的命令，一直、跟隨著他的腳步。

 

　　但這樣是不對的。

 

　　打從一開始便不應該待在他的身邊的。

 

　　明明他就不是那個人。

 

　　明明自己根本就不需要為了他而感到動搖。

 

　　沒必要聽從他的命令、也沒有一定要留在這裡的理由，從頭到尾自己根本就不應該、也不需要遵從那個人的指揮。

 

　　｜｜但為何自己從未想過要反抗他呢？

 

　　｜｜為什麼自己會待在他的身邊呢？

 

　　艾連開始漸漸無法釐清自己的想法，但他唯一知道的是…

 

　　如果想要保持最一開始的自己，那自己就不能再繼續聽從那個人的命令、留在他的身邊了。

 

    ｜｜但現在自己做得到嗎？

 

 

 

 

　　一如往常的學生會辦公室。

 

　　坐在自己常坐的位子上，艾連有些緊張的看著眼前正在為自己解題的人。

 

　　「關於這個函數，只要帶入…」

 

　　一如往常地、原本應該為自己授課的前輩有臨時有事請假，而變成了這名有著銳利眼神的學生會長前來代課。

 

　　不是沒有懷疑過，這名學生會長前來代課的目的。

 

　　明明在場有這麼多的學生會成員，雖然成績可能不及於這個人和其他成員，但跟艾連比起來，要教導艾連可說是綽綽有餘了。

 

　　｜｜那麼為什麼，這個人要親自來為自己授課呢？

 

　　「因此，這個公式…」

 

　　聽著他沉穩而不失磁性的嗓音，艾連實在是無法理解這個人的想法，但是…

 

　　不論這個人的想法如何，都和現在的艾連一點關係也沒有。

 

　　既然不屬於這個世界，就沒有必要遵從這個世界所定下的規則，當然、眼前這個人也同樣不是艾連所熟悉、所仰慕的那個人，所以就算再怎麼相像，如果不是同一個人、如果不是曾經和自己一起奮戰的那名尊敬之人的話，就沒有意義。

 

　　所以，在好不容易終於下定決心之後，艾連終於鼓起勇氣開口了，他說了：「那個、利威爾前輩，我…」

 

　　這是艾連猶豫了很久、煩惱了很久之後所做出的決定，所以即使不正確，他也決定了一定要堅持下去，堅持自己的決定。

 

　　為了能夠貫徹自己的想法。

 

　　為了能夠有一天，能夠毫無牽掛的回到原本的世界。

 

　　所以艾連一定要這麼做，也因此一定要說出口才行。

 

　　但正當艾連終於鼓起勇氣、抑制內心起伏不定的情緒，而準備開口說出自己的話時，眼前的人卻率先打斷了艾連的話語。

 

　　「利…？！」

 

　　「這個題型是這次測驗的重點，為此…」

 

　　艾連的話並未影響到這個人的授課，他的話語依舊持續著、進度也並沒有因此而中斷，但是艾連心思，已經無法再繼續集中眼前的書本上了。

 

    一瞬間襲來的觸感，那溫度趕走了原本冰冷的空氣，遲了幾秒之後艾連才發現，那意想不到的指尖此時正握著自己的手，輕輕握著的力道、並不用力卻讓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動著。

 

    ｜｜為什麼…？

 

    學生會辦公室裡四周吵雜的聲音此起彼落、學生會的成員們都各自忙著自己的業務、大家都各忙各的事情，絲毫都沒有人注意到兩人的行為，沒有人注意到坐在後頭的兩人此刻手是連繫在一起的。

 

    這個人依舊仔細講解著課本上的習題，彷彿他在做著習以為常的事情，彷彿這交握的兩隻手是理所當然地連繫在一起。

 

    他看起來明明十分認真，但他的另一隻手卻始終沒有鬆開的跡象，溫柔的舉動令人怦然心動，但儘管如此艾連卻沒有回握。

 

    或許是因為太過驚訝了，所以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也或許是自己下意識拒絕去接受此刻的狀況。

 

    艾連此刻沒有辦法思考這些。

 

    心臟正不規則地鼓動著。

 

    臉彷彿要燒起來般灼熱不已。

 

    是因為手被握住的關係嗎？抑或是因為那雙不容反抗的眼神呢？

 

    艾連就連想要抽出手的想法都沒有，只能順從這個人的意思，讓兩人的手繼續分享著彼此的溫度。

 

    直到告知離校時間的鐘聲響起，他才終於放開了艾連的手，結束了這天的教學。

 

    最後，艾連還是什麼話也沒說出口。

 

    而不知是他特意這麼做的、還是有考量到艾連此刻混亂的心，兩人也難得沒有一同離開。

 

    但直到利威爾離開後過了許久，艾連依舊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遲遲無法動彈。

 

 

 

    ×××

 

 

    無論過了多久都無法冷靜下來。

 

    直到最後，他的手離開之後，自己才又感到戀戀不捨，卻還是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自己還是什麼話都沒說出口。

 

　　不論是拒絕的話語、還是反抗的態度、就連一絲想要躲開的動作，艾連都沒能表現出來。

 

　　光是回想起那時的情形，他還是會感到心跳加速，就連臉都彷彿要爆炸般滾燙不已，那時所感受到的溫度，彷彿還清晰的殘留在手中，使得艾連總會不自覺的望著自己的右手發呆。

 

　　｜｜到底是為什麼呢？

 

　　即使心裡早已被無數的為什麼所充斥著，但無論怎麼想，艾連都無法找出一個自己所能接受的答案。

 

　　不自覺地，他的腦海中會浮現出過往的記憶，他開始在自己有限的記憶中尋找著那個男人的身影。

 

　　那名在艾連心中一直都是人類中最強男人的身影。

 

　　那名一直都讓他尊敬不已的那名高傲男人的身影。

 

　　那名有著嚴重潔癖、總是把自己踢去打掃的兇惡男人的身影。

 

　　那名說話殘酷冷漠、卻比任何人都更加重視夥伴的溫柔男人的身影。

 

　　那名一直都佔據在自己心中、比任何人都更加重要、絕不想讓他對自己失望的、那個人的身影。

 

　　然後艾連才終於發現，自己心中、已滿滿的都是那個人的身影。

 

　　就連回憶，即使充滿了痛苦與血腥，但只要有他在、記憶就會變得更加清晰。

 

　　｜｜為什麼呢？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心情呢？

 

　　對於那個人，應該是更加敬畏、單純無雜質的心情才對，但曾幾何時…

 

　　腦海裡的畫面倏然轉變，艾連想到了有著相同模樣的另一個人。

 

　　打從一開始，他的模樣就讓艾連無法移開視線。

 

　　和自己心中的那個人一模一樣。

 

　　就連舉手投足都有著那個人的影子，無論是想法、習慣、還是做事的態度，都和那個人如出一轍。

 

　　所以當他霸道的擅自闖入自己的生活、擅自握住自己的手時，自己卻無法做出任何抵抗，只能任憑他逐漸占據自己的心、搗亂自己的思緒。

 

　　曾幾何時，他早已闖入了艾連心中。

 

　　曾幾何時，他已經理所當然成為艾連生活中的一部分。

 

　　明明不應該是這樣的，明明自己不應該動搖的，明明早就告訴自己了不應該感到迷惘的，可是為什麼…

 

　　艾連不想承認、也不願承認，自己之所以會動搖的原因。

 

　　而艾連，也不能承認。

 

　　所以，無論他是怎麼想的，都不應該影響到艾連最初的決定。

 

　　即使感到迷惘，艾連也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所以，即使內心早已波濤洶湧了，但艾連還是必須再一次鼓起勇氣，去面對那個人、說出自己的決定。

 

 

 

 

　　終於，一個上午的課程結束了。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為了不讓自己再次陷入上次的窘境中，艾連決定利用午休的時間去見那個人，把自己心裡的決定一次說個清楚。

 

　　一旦決定好的事情就要馬上行動、完全不考慮代價後果，這是艾連一直以來的行為模式，也可以算是他少數的優點之一，快步走在前往學生會的路上，或許是因為他緊繃的表情、也或許是因為他渾身散發著一股誰也無法攔阻的氣勢，所以同樣站在走廊上的學生紛紛向艾連投以懷疑的眼光，但卻沒有人對他多說什麼。

 

　　用不了多少時間，艾連就已經站在學生會辦公室的大門前面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艾連在心裡默默為自己打氣、便挺起胸膛、伸手拉開了辦公室的門。

 

    「失禮了。」

 

　　辦公室裡，果不其然只有他一個人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處理桌上堆積如山的公文。

 

　　面對這樣的光景，艾連的心不規律的漏了一拍。

 

　　這陣子幾乎每天，這個人都用了各種理由來為自己上課、指導自己的課業，明明身為學生會長，應該有比其他人更多事情需要處理，可是他卻從未有任何怨言、也不曾缺席過，一直、都在幫助自己。

 

　　艾連不是沒有想過、懷疑這個人究竟是利用什麼時間在處理自己的工作，但現在真的親眼看到了，卻還是讓艾連的心不自覺的動搖了。

 

　　「…」

 

　　一瞬間的動搖足以讓艾連語塞，但他依舊跨出腳步、默默地走到了這個人的桌前，他手中的筆依舊沒有停過，明明知道自己已經走他的面前了，但是他的頭卻抬也不抬，彷彿絲毫不在意站在他面前的自己，繼續處理著他手邊的工作。

 

    「前輩…」

 

    他依舊沉默不語。

 

    「利威爾前輩…」

 

    彷彿自己根本不存在，對他來說根本不重要。

 

    「聽我說…」

 

    如果不是這樣，那麼他為什麼依舊面不改色，完全無視自己此刻的行為呢？

 

    「…到底是為什麼！」

 

    不自覺地，艾連就這麼失聲喊了出來。

 

    想講的話還沒說出口，艾連卻先說出了這樣的話。

 

    無法理解。

 

    艾連怎樣都無法理解眼前的這個人究竟在想些什麼，明明早就決定不要再去追究這些事，也知道自己不應該去在意那個人的想法，可是…

 

    自己卻無法壓抑對眼前這個人的在乎。

 

    一旦站在他的面前，謊言都是沒有意義的。

 

    「…我只是想這麼做罷了。」

 

    好不容易，眼前的人終於打破了沉默，但他卻沒有直接回答艾連的問題。

 

    這樣模稜兩可的回答，令艾連感到更加混亂。

 

    心中的感情在不斷膨脹著，彷彿隨時都會宣洩而出，這令艾連的心疼痛不已。

 

    「又露出這種表情了啊…」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那個人已經放下了手中的筆、離開了自己的位子，走到了艾連的面前，看著他的臉然後說了。

 

    突然間，他的手觸碰了艾連的臉頰。

 

    他竟伸手輕輕撫摸著艾連的臉龐。

 

    眉頭依舊緊鎖，但眼神中似乎多了點不一樣的色彩。

 

    是擔心、無奈、抑或是煩躁？還是…

 

    看著他那雙美麗的雙眼，艾連不禁陷入了迷惘之中。

 

　　「去把你的腦袋冷卻一下吧。」

 

    還來不及更加深入去理解那個人的想法前，他早已放下了手，並對艾連這麼說了。

 

　　最終，艾連還是沒能反抗那個人所說的任何一句話，便默默地離開了辦公室。

 

　　他最後，連回話的力氣也沒有。

 

　　明明自己早就已經想好了說辭、也早已下定決心要斬斷一切讓自己困擾的事物了，但是…

 

    「…他在擔心我嗎？」

 

    那雙美麗深邃的眼眸，似乎多了點溫柔，讓艾連不禁這麼想著。

 

    直到宣告午休結束的鐘聲響起，艾連才終於移動自己的雙腳，回到自己的教室。

 

 

 

    ×××

 

 

 

    『艾連。』

 

    多麼令人熟悉、且令人心痛的呼喚。

 

    『…』

 

    那雙沾滿鮮血的雙手，即使消滅過無數的巨人、也殺過無數的人類，但是…

 

    『艾連，做你自己的選擇吧。』

 

    那雙伸向自己的手、給予自己無數救贖的手，在艾連眼中，依舊是充滿了溫暖、讓人安心的手。

 

    『…艾連，你…』

 

    那個時候，利威爾兵長究竟說了什麼呢？

 

    不知道為什麼，夢裡那個人的身影，似乎越來越朦朧了，就連聲音、都快要聽不見了。

 

    ｜｜不要！

 

    如果連在夢中，都必須再次切身體驗失去那個人的那份痛徹心扉的話，艾連的心、一定再也無法振作起來了吧。

 

    於是艾連伸出了手，想要留住夢中的那個人，可是…

 

    『艾連。』

 

    一瞬間，那個人的身影已然出現在艾連面前，並握住了艾連伸出來的手。

 

    艾連不禁睜大了雙眼、看著眼前的這個人。

 

    『艾連。』

 

    那雙湛藍的雙眸，依舊是那樣的美麗，原本就不算高大的身形，在自己眼前反而變得有些嬌小，但那隻抓著自己的手，依舊是那樣的溫暖、炙熱。

 

    但是…

 

    『為什麼要露出那樣的表情？』

 

    那墨黑色的立領外套，在夢中依舊飄揚，穿在那個人身上，還是那樣的適合。

 

    ｜｜為什麼呢？

 

    此時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這個人，究竟是誰呢？

 

    『…』

 

    究竟是誰呢？

 

    艾連已經完全搞不清楚了，只能任憑夢中的自己，毫無抵抗的接受眼前的人的溫柔。

 

    直至夢境結束。

 

 

 

    ×××

 

 

 

    在那之後，艾連的情緒變得越來越低落。

 

    在班上不只是和米卡莎、阿爾敏的對話變少了，就連面對讓的刺耳發言，艾連都很少在和讓在教室裡起衝突了。

 

    艾連變得魂不守舍。

 

    無論什麼樣的事情此刻都無法停佇在他的心中太長的時間。

 

　　彷彿什麼事都無所謂了。

 

　　因為艾連的心始終還停留在那一天、那一刻。

 

　　他覺得自己彷彿還深深陷落在那美麗的湛藍之中、而無法自拔。

 

　　『又露出這種表情了啊…』

 

　　那個時候里維看著自己的眼神，他的語氣、他的神情，都讓艾連的心蕩漾。

 

　　那溫度、彷彿還殘留在艾連的臉龐，那觸感、彷彿能在肌膚上感受到，讓艾連直到現在都無法平復心中那波濤洶湧的感受。

 

　　｜｜為什麼自己會如此動搖呢？

 

    『艾連。』

 

　　不自覺的，艾連想起了記憶中的那個人身影。

 

　　記憶中的那個人，是不會做這種事的。

 

　　在艾連的印像中，自大、高傲、強大、唯我獨尊、有強烈潔癖，那個人身上，有著許多艾連所沒有的東西，所以艾連非常仰慕他、尊敬他、並且信任他，相信他絕對不會做出背叛同伴、背叛自己的決定，總是揪緊眉頭、看似脾氣火爆的他，其實比任何人更重視同伴，比任何人的心更充滿了感情。

 

　　甚至有時候，當艾連因實驗而流鼻血、他主動遞出手巾時；在艾連掙扎困惑時、會為自己指引方向時；甚至在艾連最不安時、都靜靜待在自己身旁時，艾連都會不自覺產生，他其實是很溫柔的人，這樣的想法。

 

　　所以在不知不覺間，艾連總是不自覺地追隨著他的身影、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始終在意著這名身材矮小、但卻實力強大的背影。

 

　　在自己的心目中，或許早就注意到了，那個人在自己的心裡，有著絕對不同的分量，和對阿爾敏、米卡莎不同，對艾連來說，那樣的感情，強烈、炙熱、而陌生。

 

　　但就算是這樣，艾連也不曾動搖過。

 

　　或許是因為艾連單純、率直、對這樣的感情感到陌生，也或許是因為他不懂這樣的感情從何而來，所以從來不會因為這樣的感情而影響自身的行動，但如今，那個人所說的話、所做出的舉動，都深深影響著艾連。

 

　　彷彿原本平靜如水的心遭逢傾盆大雨般，爆滿、潰堤，而從心中傾洩而出。

 

　　｜｜這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艾連。』

 

　　明明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為什麼會如此相似呢？

 

　　明明不是艾連記憶中的那個人，為什麼艾連依舊會因他而心跳加速呢？

 

　　為何事到如今，他會對自己做出這樣的行為呢？

 

　　他的眼神、他的話語、他的動作，彷彿都在對艾連傳達著…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心情呢？

 

　　然而又為什麼，自己也會產生同樣的心情呢？

 

　　這樣的心情，艾連並不想承認，無論是自己的、抑或是那個人的。

 

 

 

    這樣失常的艾連，不只是最親近的兩名好友，就連平時交集甚少的同學，都注意到了艾連的不對勁，但因為他還是每天準時來上課、既不翹課、也不早退，生活規律地沒有一絲破綻，所以即使知道他和平常有些不同，卻也沒辦法說些什麼。

 

    艾連知道身旁的好友總是用擔心的眼神看著自己，也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失常，但是他光是對自己就自顧不暇了，又怎麼會有心力去在意他人的想法呢？

 

    所以即便是說出些讓身邊的人能夠安心的話語，他也說不出口。

 

    這樣的自己，連艾連本身都感到不知所措。

 

    但即使自己是這個樣子，艾連還是每天都會準時去學生會報到，依舊乖乖地接受前輩們的課業輔導，但不知為何，自從那天之後，艾連就沒有再接受利威爾的指導了。

 

    彷彿打從一開始，前輩們就像現在一樣為自己上課，從未缺席；彷彿從一開始，他就不曾接受過利威爾的指導；彷彿從一開始，利威爾就不曾刻意接近過自己；彷彿從一開始，他們之間的距離就是這麼遙遠，從來沒有縮短過。

 

    彷彿這份悸動、這滿腦子的混亂思緒、這壓抑在艾連心中的滿腔感情，都是假的一樣。

 

    「會長，關於這份各社團本年度的預算案…」

 

    他依舊是這麼的忙碌，彷彿有永遠都處理不完的事一樣，連艾連都不禁要開始懷疑，之前的一起上課、並肩而行、甚至是那短暫的接觸，或許根本是他自己的幻想罷了。

 

    但是，心跳是騙不了人的。

 

    即使只是遠遠注視著那個人，艾連就覺得心亂如麻，只是聽著他說話的聲音，就讓艾連的心不自覺地顫動，即使沒有交集，但他仍舊牽引著艾連的心，而讓他無法自拔。

 

    所以，即使艾連覺得煩惱、覺得困惑，他最後還是來到了這個地方，只為了能再多看這個人一眼。

 

    因為他很想知道，那一天的利威爾，究竟是抱持著什麼樣的想法、什麼樣的心情，來接近自己、對自己說話的。

 

    但即使已經過了好幾天，那個人依舊沒有任何表示，他並沒有對艾連說什麼、也不再對艾連做什麼，只是偶爾會過問艾連的學習進度及狀況，但也不是直接對艾連說話，這讓艾連的心情很不是滋味。

 

    「…」

 

    他的冷漠，也不是第一次了，但不知為何，卻讓艾連感到非常難受。

 

    這個時候，艾連才真正發現，他們倆人之間的互動，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平凡。

 

    那個人一直都在自己身邊。

 

    那個人一直都在悄悄撥弄著自己的心。

 

    那個人曾幾何時已經進駐了他的心。

 

 

 

 

    距離放學的鐘聲響遍全校各個角落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了，就連今日負責教導艾連的前輩，都早就已經處理完自己的工作離開學校了，可艾連卻還待在辦公室裡沒有離開。

 

    他假裝做著前輩所留下來的習題，而沒有立刻離開這個地方。

 

    辦公室裡只有筆在紙上所發出的摩擦聲，還有微微的呼吸聲在空氣中振盪，艾連不敢將手中的筆放下，只是一直努力地將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課本上。

 

    艾連不敢有一絲怠慢或是遲疑，因為他知道一旦自己停下了手中的筆、停止了學習，那個人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趕回家吧。

 

    整間辦公室裡並不是只有艾連一個人，利威爾也同樣留在裡頭，處理著他手邊的工作。

 

 

 

    又是這樣一個黃昏的午後。

 

    艾連已經好久沒有和這個人一起留在學校待到那麼晚了。

 

    他的心此時正撲通撲通地跳著，艾連甚至有些害怕，在這麼安靜的地方，那個人或許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

 

    艾連不自覺地會偷偷看著那個人低頭工作的模樣，當那個人就要抬起頭時，艾連才趕緊低下頭、移開自己的視線。

 

    ｜｜自己為什麼會那麼緊張呢？

 

    心跳比之前更加混亂了。

 

    就連呼吸都變得急躁起來，但艾連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深怕自己此時混亂的心情會被那個人發現、被那個人察覺。

 

    ｜｜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小心翼翼呢？

 

    「…喂。」

 

    就連手都在微微顫抖著，這樣子連字都寫不好了，更何況是學習呢？

 

    「…喂。」

 

    但即使自己早已無法以平常心待在這個地方了，為什麼自己卻依然不願意離開呢？

 

    「艾連！」

 

    正當艾連都快要被自己的心跳聲逼得無法呼吸時，那個人的手倏然出現自己的眼前，讓艾連嚇得不禁差點失聲叫了出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利威爾早就站在艾連的面前了，突如其來的面對面，讓艾連緊張地下意識站起身，動作僵硬地連椅子都撞倒了，因而發出了很大的聲響。

 

    「…唉，都已經超過放學時間了，還在這裡磨蹭什麼？」

 

    看著艾連緊繃的模樣，利威爾不禁又微微皺起了眉頭，他說著，繞過桌子一步步走向艾連，而艾連則因為利威爾的動作不自覺地往後退。

 

    「話說回來，你、剛剛在偷看我吧？」

 

    「我…！」

 

    就像被逼到末路的小貓一樣，等到艾連察覺的時候，他竟已經退到了牆邊、並已無路可退了。

 

    「為什麼要留下來？」

 

    而眼前的人就好像是追捕獵物的猛獸般，一步步向艾連逼近，而他的表情、也漸漸從不悅的色彩，變成了略帶戲謔的愉悅神情。

 

    「為什麼要臉紅呢？」

 

    近在咫尺的距離。

 

    「呵、就連手都這麼燙啊。」

 

    不知道什麼時候，艾連的手已經在利威爾的手中，只見他緊緊握著艾連的手，然後輕輕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了一吻。

 

    「你在緊張嗎？」

 

    他的眼神、充滿了侵略者的攻擊性，他的話語、句句帶有捉弄的意味，他的行為、一舉一動都挑逗著艾連的心。

 

    不只是心跳，這樣的距離讓艾連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不已，看著自己的手在那個人手中被恣意玩弄著，艾連的腦袋就變得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

 

    「我說啊…」

 

    就在艾連腦袋完全無法思考的時候，利威爾與艾連交握的那隻手突然加重了力道，讓艾連瞬間回過神。

 

    「做了這樣不像你的蠢事，究竟在你不靈光的腦子裡，是希望我對你做些什麼嗎？」

 

    那個人這麼說了，他的話卻讓艾連彷彿受了晴天霹靂般，再次啞口無言。

 

    「我才…」

 

    無法反駁。

 

    這時艾連才發現，自己居然說不出任何話來。

 

    他完全沒有反駁的餘地。

 

    ｜｜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呢？

 

    明明對學習沒有太大的興趣、也不是真的想要讓自己的腦袋變得聰明些、甚至如果自己不願意，翹課也是一種選擇，那為什麼…

 

    ｜｜為什麼此時此刻，自己會身處在這間辦公室裡呢？

 

    原來打從一開始，自己就已經做出了不像自己的選擇了。

 

    從第一次見到這個人開始，自己就已經不像是原本的自己了。

 

    「…」

 

    ｜｜那麼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而留在這裡的呢？

 

    看著眼前的人，艾連的感覺到自己的心漸漸下沉了。

 

    不能再繼續想下去了。

 

    這樣會讓原本已經下定決心的事物，變得支離破碎的。

 

    「…艾連。」

 

    他的呼喚，讓艾連的心無法自拔。

 

    彷彿連最後一分理性，都將蕩然無存了。

 

    所以只能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就好像做錯事被父母親抓到的孩子般不安，看著他帶著一絲異樣情感的眼眸，自己什麼話也說不出口，所以只能心虛般地撇過自己的視線。

 

    「你、果然很有趣。」

 

    看著艾連變化多端的表情，利威爾又笑了。

 

    緊握的手還沒有放鬆的跡象，而這一次，他伸出了另一隻手，輕輕觸碰著艾連的臉。

 

    「討厭的話你可以反抗，但我不會放手的。」

 

    從額頭、眼尾、臉頰、嘴唇、下顎、脖子、直至鎖骨，由他的手輕輕滑過的每一寸肌膚都灼熱無比，彷彿觸電般刺激著艾連的心，讓他不能自己。

 

    就好像在享受著艾連微妙的反應般，那個人又時起艾連的手，輕輕啃咬著他的手指。

 

    「…前輩你太狡猾了。」

 

    這樣的狀況絕對不正常。

 

    這樣的行為是異常的。

 

    「…不要說話。」

 

    然後，他就這麼奪去了艾連的吻。

 

    ｜｜究竟是哪個環節出錯了呢？

 

    然而面對這樣的情況，艾連竟然連抵抗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任由眼前這個人玩弄著自己。

 

    沉浸在利威爾這樣的行為之中，艾連開始任憑自己墜落在那個人的手掌心中。

 

    ｜｜究竟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這個人會對自己做出這樣的事呢？

 

　　即使在心中問了無數的為什麼，艾連也知道自己一定無法從這個人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所以艾連沒有開口。

 

    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什麼都做不到。

 

    ｜｜該不該抽出手、該不該回應這份悸動、該不該就這麼墜落呢？

 

    不知不覺間自己的心已經被那個人所領導、迷惑，無法自己。

 

    而讓自己宛若墜樓般，朝著無止境的黑暗中下墜。

 

    下墜。

 

    下墜。

 

 

 

 

TO BE CONTINUED...